真武血盟·残雨传
文 龟虽寿 西华
一
那年冬天来的这样恶劣，漫天的风雪席卷了整个江南，河面上结着三尺厚冰，黑紫色的大地僵硬打颤，哆嗦出一惊一乍的支离破碎。
天降霜，战火休倦。大江两头暂时陷入了沉寂。
二
朦胧间，时间已匆匆到头，是一年的结束，又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。反反复复，不休不倦。
建邺城内，死气沉沉。天太冷，街面无人。
只有，这处木质结构的双层楼馆仍旧朝气蓬勃般的向外悬着一面“茶”字素旗，一如既往的陈旧。
“客官，要点什么？”谄媚的笑。
“茶。”残雨淡淡的说道。
对方先是一怔，接着又是满脸诧异：“客官，苏木春，一叶青还是……”
没等他说完，残雨的手已经拍在了松木桌面上。然后慢慢的移开，露出一锭金子。
咽了口唾沫，不知所措的茫然。
“好茶就行。” 残雨不再看他，脸上是不容靠近的决绝与坚毅。
三
雾气渐淡，旭日东升。没有了先前呵气成霜的凛冽。
大街上，开始有了些许骚动。残雨就坐在楼上靠窗的位子，俯视着暴露在晨露下的蝼蚁苍生，那些**。万般千色，各不相同。却又是这样真真切切的生活在阴暗逼仄的人世夹缝间，渺小而又懦弱的存在。
残雨摆弄着一根筷子，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。他不能够理解这样苟且偷生与死了有什么区别。残雨默默的注意着楼下的动静，有些迷茫。
茶上到了桌面。清香。热气腾腾。残雨看见了自己在杯中的倒映。轻吹口气，幻化成飘渺的白烟，一圈一圈，升腾离散。以优雅的姿势将温热的液体倒入喉腔，清新自然，心神宁静。
“这，是什么茶？” 残雨问道。
“……薄……薄荷……香茶……。”唯唯诺诺的回答。
残雨慢慢闭上眼，鼻间是薄荷的清香，氤氲弥漫——要是能经常喝上一杯那该多好——这个念头一闪而过。紧接着出现的却是魏王的言辞咄咄，那一副不可一世，那一声暴雨惊雷。文武百官未敢支声，后宫嫔妃花容失色。残雨无法选择。因为。
他是一名杀手。
“十天之内，要么吴王丧命；要么，你死！”
四
这是第二天。时间就像一只在夜间钻出地洞的山鼠，左突右撞，在麦秆林立间将你远远甩在身后，而当你回过神时，山鼠与麦秆一起消失。但是，在杀手眼里却并非如此。至少，残雨就是麦地上空盘旋的苍鹰，山鼠的一举一动全都映在了他鹰隼般的利眸中。只要他愿意，一切都将灰飞烟灭。
江南是那么的美好，谁还会去在意那十天的期限呢。又或是，吴王的头颅。探囊取物罢了。
茶，是越品越香；人，也越来越多了。冬季里难有的晴朗天气。
闭着眼就能听见蝼蚁们上下楼的嘈杂声，一番清净被搅的七荤八素。尤其是那一声杀猪似的咆哮，就像一支破空的长箭，呼啸着撕破沉闷。
是个男人的声音，大咧霸道。中间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与老人的哀求声。
“他妈的，走路不长眼啊你们，洒老子一身水。”
接着便是一阵拳脚声。茶楼上有了大声响。男人似乎要显摆他的威武，在一个老头和一名弱女子面前。
女子向来不是好命的主。残雨皱起了眉头，不出所料，片刻后传来了女子无助的哀求。男人将罪恶的念头强加在了女子身上。
残雨锁眉。仍然闭眼。
茶楼上已经没多少客人了，人们全都哄逃到了楼下。女子的反抗声没有让任何人动心。而且也不会有人动心。
但是，这回，残雨决定出手了。不为英雄救美，只因原本宁静的清晨幽梦被这样无理取闹的撕扯粉碎。闹事者要为此付出代价。
残雨苦笑着说服自己——作为一名任务在身的杀手，这很有挑战性——手中依然是一根竹筷——希望，别暴露身份。
“嗖——”
快似闪电。一击中的。
竹筷停在了男人心室外三寸处。鲜血狂涌，但却没有生命危险。他只会暂时晕阙。
残雨没有做声，继续品茶。但心思却早已移到了她身上——那个坐在角落的青衣女子——残雨手中的筷子还未出手。
青衣女子在一瞬间的闪击，竟是快残雨一步。但遗憾的是，她将筷子打入了闹事者的外胸膛，留给了杂碎一条生路。想来她本性天善，不愿杀生。
残雨呷了口茶，闭目养神。如果刚才出手的是他，那么筷子不会埋入胸膛，而是，印堂。
五
夜，静。死一样的寂静。
孩童偶尔的夜啼声随风回荡在建邺上空，更添几分肃杀之气。
黑衣人轻轻落在琉璃瓦上，迎风而立，俯视四方。今夜便是吴王归西之时。
风肆意的吹拂脸颊，激荡起心中寸骨杀意。
皇宫虽大，但经纬分明，纵横显赫，很容易找到其中最奢华最恢弘的宫殿——那将是吴王的葬身之处。
残雨不信命运，但也不否认命运。
一如今晚一样。匪夷所思。
她一身淡绿纱衣，笑意莹莹，簇颦展眉，妩媚动人。抬手投足间，大殿内的火烛也为之倾倒。火光将她拥抱，而她则静静的坐在一旁痴情的望着眼前挑灯夜读的男子。年轻气盛的君主。吴王。
杀手的心莫名冰寒起来，杀气竟渐渐消退。
残雨不懂，其实算上今晚，他们才见了两次面。
无所谓。反正，还有七天。
六
南越王的使臣来到建业，面见吴王，
残雨不清楚他们谈了什么，也没兴趣知道。他只是好奇，她为何会随着队伍一起南去？红色的维帐，红色的盖头，红色的轿子。还有一队身着红装的护送随行。残雨明白了。
本就该乘此机会潜进皇宫，夺了吴王人头便可。但不知觉间，这个冷傲的杀手却跟上了和亲队伍。
天，还是要变脸的。
磅礴的大雨，将道路冲刷的泥泞不堪。队伍躲进了一处山洞。
电闪雷鸣，风雨交加。这种阴霾，很适合暗杀者的存在。
腰间龙鳞出鞘，逆啸九天。
没有想象中的激烈。很快，便只剩下了他与她。
女子从轿中步出，脸上写满了迷茫的不解。是感激，是愤怒。残雨不明白。所以，他也没有理由去抵挡她那如此凌厉的一剑——这柄偷偷藏在袖中的细剑恐怕不是用来装饰的吧——在残雨倒下昏迷之前，他知道，他救了女子一命。
“为什么不躲！”她的声音带有些许惊讶与不安。
残雨笑着昏死过去。不是不躲，而是根本躲不开。她出手太快。
今天是第五天。
残雨从昏迷中苏醒，是一处陌生的山巅壁洞。被包扎处理过的伤口隐隐做痛。
男人轻抚胸口——她的剑在心室外三寸停了下来——走向洞口。她绰绰而立的身影在风中飘摇，就似一片飘零的落叶。落叶，是要归根的。
眺望着的方向，是建业。
“还要回去吗？” 残雨走到她身旁。
没有回答。
苍穹之上，火烧云绕。时而堵塞，时而散乱。男人转头望着她那坚定的脸。
她轻轻的点了点头。闭上眼。
风卷残云。
七
一切似乎顺理成章了。残雨带着她回到了建业，遭到了所有人乃至吴王的反对。一时间“待嫁出逃”，“抢婚”成了城里的热门话题。在南越方面的压力下，吴王甚至兵戈相向。
他们就躲在这处阁楼上。四周全是沙沙的巡逻声。她两天未进食了，残雨有点担心。
吴王不能接受她，反而要杀她，残雨明白她内心的痛苦。这个世界疯狂了。
今天是第七天。
“薄荷。”她告诉残雨她的名字。平凡却有震撼力。男人苦笑。一切原来都是上天刻意的安排。他告诉了薄荷此行的目的。她不做声，只是抬头默默的注视着残雨。同样犀利的眼眸。
许久，薄荷才刚果的吐出一句：“不准你杀他。”
残雨默然。
终于，巡逻的卫士们还是找到了这里。吴王亲自带兵，要血洗阁楼。意料之内的。
龙鳞出鞘，出鞘必饮人血。残雨疯狂的击杀着近身的**，一腔怒火在此时发泄的淋漓尽致。这些杂碎，根本不够看。
但在一次旋停后，他听见了身后的轻呼。心头一震。
猛然回头，却发现，红叶飘飞。
薄荷竟然，还未拔剑。铁戟贯穿了她的身躯。像一只飘逸的蝴蝶，轻盈下落。对面的吴王竟连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。残雨冲了过去，抱紧了那一丝残喘。
她将目光从吴王身上移回，望着环抱自己面容惨白的男人。良久，竟是一句淡淡的：“不要杀他。”
残雨与吴王，同时震住。
围攻停止了。残雨抱起沉睡的女子，向着前方走去，步步深沉。经过吴王时，掠过他那同样空洞的眼神。谁也没有出手。杀手与吴王，擦肩而过。
八
为何，上天如此安排？
站在坟前，已然无语。
雾化了，叶落了，
要归根呢。
九
今天是第十天。
残雨回到了这家茶楼。依然幽香的薄荷香茶。闭上眼，细细回味。
他终究没有去杀吴王。十天期限已到。
作为杀手，是不允许有失败的。失败意味着死亡。当时在洛阳大殿上，残雨便喝下毒药。十天之内，吴王不死，那么要死的人，便是他。
十
薄荷香茶，芬芳萦绕，久久挥散不去。
